篙橹楫棹,让船左行右止进退自如,最简便的,莫如篙。
水乡离不开船,有船必有篙。船儿漂荡,不过,只要一根竹篙,便有了主心骨。开拔、行进、转弯、靠岸,无论进城买卖,还是下田干活,再长的河巷,再险的急滩,再远的码头,都在自己手上。
在水乡,打量一个人是不是能干,往往看他船撑得活不活泛,换言之,就是会不会撑篙。会撑篙的,顺风时能把握速度,防止太快刹不住;逆风时有一把力气,敢迎头顶上去;河道相遇,能提前算好风向船速,不能剐蹭;靠岸时,能势到船停,恰到好处。会撑篙,是水乡人的本分,是勤劳能干的象征。
竹子种类繁多,但并不是每种都能成为竹篙。粗了手握不住,细了用不上劲,长了收放不便,短了又不能触到河底。竹篙选材,关键是要中腰挺直、顶端不弯、底部壮实,不能有裂纹,这样的竹篙,力气才能用得上,传到位。
竹篙加工铺往往就是一个露天作坊。一根根青竹从山上砍下来,成群结队从远方运到这里,静静地靠在凳边。
从竹子成为竹篙,要经历刮、燠、钉三道工序。
先是刮竹节。竹匠左手扶起一根竹子,右手拿着尺把长微凹的砍刀,一节节依次劈去竹节上的枝丫,然后用刀刃抵住竹节,边转边刮,一点点去除毛刺,直到不硌手。竹节处理,以顺而不滑为宜。
再是燠直。竹子难免有弯的,对弯竹,高明的竹匠不是听之任之,更不是一剁了之,而是施以妙手。竹子韧性强,化弯为直,硬掰没用,得用火烤。这也是变竹为篙最困难的工序。一旁炉火已烧旺,呼呼冒着火苗,弯曲的竹节放在火炉上,来回不停翻转。将烤过的部位伸进铁箍,瞄准弯的部位反方向用力,憋直。经过这样的“淬火”,青翠的竹节有些发黑,又有些泛黄,散发出成熟的味道。
最后钉箍。燠直后的竹篙基本可用,不过,为避免篙头磨损、破裂,竹匠还会在竹篙最底部加一圈铁箍。装了铁箍的竹篙,插向河底,入泥土则更快更深,触礁石也无惧无畏。
“一篙春水碧,两岸落花香”,撑篙极具诗意。一片水田数条船,撑篙人站在船头,两手上下交错,那长长的竹篙,用力插向水里,又顺势拔出来,船儿便在这一去一回中,不再打转,不再莽撞。
看人撑船不吃力。其中苦和累,只有撑篙人自己明了。且不说三伏天烈日当空,船头无遮无挡,船舷左右来回,晒得浑身黝黑;也不说暴雨来临时,雨借风势,劈头盖脸,还要睁大双眼,勇敢迎上去;更不要说寒冬腊月篙上结冰,冰冷刺骨,却要努力将手指伸直再伸直,抓紧再抓紧;单就船到中流浪更急的时候,愈进愈难,愈进愈险,却又怕不得松不得退不得,只能拼尽全力,不敢有丝毫懈怠,甚至以命相搏。“逆水行舟用力撑,一篙松劲退千寻”,篙的本意正在于此。
“不使风帆船可上,篙工真是个中强”,逆水行舟不用帆,这是篙工举重若轻;“跻攀分寸相呼号,一落百尺争秋毫”,你追我赶,这是篙工力争上游,势不可当;“篙工挂席帆,涉险如履平”“篙工笑相顾,拍拍我船头”,狂风恶浪,等闲视之,有惊无险,归于平淡,这是篙工艺高人胆大……
篙声荦确,无远弗届。不管风吹浪打,胜似闲庭信步。(赵建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