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生喜欢吃糯米食、喜欢吃糯米食中的粽子,尤其喜欢吃母亲裹的粽子——我谓之“娘粽”。
我已近古稀之年,娘早已离我远去。偶一日,女儿从湖州邮购了一大盒粽子,我一看那外形,心先扑通扑通地跳荡了起来——这标致的枕头粽啊,分明像娘包裹出来的一样!
急不可耐地取两只加热了,徐徐解绳剥开,但见色泽红润晶亮,形态饱满完美,像煞一只迷你的枕头。用筷子轻轻一夹,糯米开裂处,层次分明的五花肉露了出来,肥肉半化未化,瘦肉将酥未酥,一股带有粽箬清香的肉香弥漫开来——我谓之“一枕膏粱”。夹一块品尝,眼睛不禁湿润,似看到娘站在身旁笑眯眯看着我呢,一如她生前的模样。
娘继承了外婆的巧手,烧得一手好菜、做得一手好点心,裹粽子自然是她的拿手。我自幼喜欢看娘裹粽子,无论白米粽、枣子粽、赤豆粽还是鲜肉粽、咸肉粽,她都是那么利索快捷、有模有样,像在制作一件精美的工艺品,青翠欲滴的粽箬也“鬓乱钗横”般活泼诱人。这时,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不出门野去了,而是静静呆在家里,看着母亲指尖翩飞,想着镬子里的粽子慢慢变熟,心儿随着亢奋起来。娘耐心守候着,几度将粽子翻动,频频添水,吃准火候,知道米粒都伸过懒腰醒了,便剥几只让我们杀了馋虫。
娘裹的粽子自有特色,肉粽多半为枕头粽,松而不失其形,咸度恰宜。要知道,粽子太过紧实,不易熟也不入味,如嘉兴粽子就太紧实,不如湖州粽子入味。至于咸淡,她在拌米浸肉时就掌握准确,鼻子一闻即心中有数。娘裹白米粽赤豆粽之类,则是三角粽小脚粽各擅其胜,讲究紧实和嚼劲。娘裹的素粽除了蘸白糖有吃头,蘸玫瑰酱吃更加出色,雪白尖角的粽子形肖雪峰,蘸了玫瑰酱色泽对比艳丽,大有“一抹朝晖映雪峰”的美感。
娘裹的粽子模样好、口味好,在左邻右舍中很有名气。每年立夏和端午时节,箬叶应市,娘都会裹几茬粽子,逢上腊月年节,她也会裹上一回,那便是用的南货店的陈箬叶,清香味要逊色些。粽子除自家享用之外便是馈赠亲友邻舍,有一次我和堂哥去家住太湖西山的姑妈那里过年,娘让带上二十只大肉粽,我们下了轮船还得走二十余里山路,心里却快乐,因为肩上荷的是娘粽,是姑妈的最爱。
果然姑妈见了兴奋道:“我二嫂裹的粽子,多年没有吃到啦。”姑妈也回赠了她裹的“粽子”——糯米塞大肠,肥腴可口,别有一番风味。那时还经常有邻居请娘过去帮助指点,说是“二嫂嫂,你来加加咸头……”“二嫂嫂,你来教教怎么扎个结实……”就连粽子店老板娘倪师母也会请娘去“顾问”下。娘不客气地指出,你家粽子图省料而欠紧实,一戳即坍,就绝了回头客,一爿吃食店最要紧的是回头客,吃了再想吃,口口相传,才会生意兴旺。在娘的“指导”下,这家店的粽子才渐渐有了名气。
娘裹的粽子好看好吃,在淘箩里,在镬子里,在盘子里,在我们的眼里嘴里心里,也在我们的胸前。每年立夏和端午,娘会用多余的小粽叶裹上一串串的小粽子,挂在我们的胸前,渲染得好一番节日气氛,也寄寓着丰衣足食和事事中意的美好愿景。
娘和娘粽好让人怀念啊……